李泽厚把哲学,归还给生活和普通人
作者:马群林
什么是哲学?
科学+诗
马:有的人为名利活,有的人为儿女活,有的人为国家民族活,您为什么而活?
李:我的意愿是为人类活,所以我的书叫《人类学历史本体论》。我是一位国际主义者,不是民族主义者,我欣赏马克思的话,为人类而工作。我提出的情本体或者说人类学历史本体论,是一种世界的视角、人类的视角,不是一种民族的视角,也不只是中国视角,但又是以中国的传统为基础来看世界。所以我说我是“人类视角,中国眼光”。
马:您曾讲过,哲学是“科学加诗”。
李:我不认为哲学只是分析语言的学科,也不认为哲学只是科学方法论,不管这种方法论的范围如何广大,哲学始终是科学加诗。这个“加”当然不是两种事物的拼凑,而是指具有这两个方面的内容、因素或成分。它有科学的方面和内容,即有对现实(自然、社会)的根本倾向作概括领悟的方面,但并非某种科学的经验论证;同时它也有特定时代、社会的人们的意向、欲求、情致表现的方面,其中总包含有某种朦胧的、暂时不能为科学所把握所规定的东西,这些东西又总与人的本质、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人的命运和诗情纠缠在一起。每个不同的时代和社会,都会赋予这些永恒课题以具体的新内容。所以,真、善、美这些古老课题及其哲学探讨,既不断变化又万古常新,每一个时代、每一种学派都将对这些涉及人类价值的基本课题和语词做出自己的回答和应用。正因为这些回答和应用涉及的经常是整个人生和世界,它就影响、支配、决定了对其他许多问题的回答和探讨。
年李泽厚在北京和平里9区13号门一层家中
马:当今社会,哲学还有什么功能?
李:哲学的功能不在感染(诗),不在教导(科学),只在启悟。所以,哲学是智慧,这智慧不是知性认识,也不是情感陶冶,而是诉于情理结构整体的某种追求、探询和了悟,也即提供某种对世界和人生的意见、看法、视角、眼界、思路,从而可能给人提供某种生活和心灵的境界。
马:海德格尔提出“哲学的终结”,您怎么看?
李:海德格尔讲的是以希腊哲学为标本的、我称之为“狭义的”形而上学的终结,是从古希腊以来的哲学的本体论,或者叫存在论,那是用思辨的方式探索Being(存在)的纯理性追求的某种“终结”。他认为从柏拉图到尼采,统统都是形而上学,都应该抛掉。所以他说哲学终结,思想开始。他说自己不是哲学家,而是思想者。他认为旧的形而上学没有了。像胡塞尔、海德格尔都认为希腊哲学才算哲学,这都指向超验的纯粹思辨。
马:年西方解构主义大师德里达访问中国时,讲过“中国没有哲学”,这令许多中国学人大为不满。
李:哈,其实,他是在推崇中国。德里达指的是“狭义的形而上学”,所以认为“中国没有哲学”。中国传统确实没有本质主义,没有二元分割,没有本体论(存在论),没有为后现代所反对的种种“狭义的形而上学”的特征。但中国一直有“广义的形而上学”,西方经常把它放在那种纯粹思辨的语言中处理。但语言、词语的普遍性意义究竟何在?翻译的可能性何来?也成了哲学问题。中国缺少遵循严格逻辑的抽象思辨,柏拉图学院高挂“不懂几何学者不得入内”,中国便无此传统。这当然是很大的缺点。但也有优点。现在西方的所谓“后哲学”,我认为就是想从思辨的狭义的形而上学转变到那种以生活为基础的哲学。中国有没有哲学呢?有,就是那种“后哲学”。生活大于语言,也大于几何学,语言的普遍性意义和翻译的可能性来自人类衣食住行的普遍性。所以我说中国哲学和后现代哲学在这里恰恰是可以接头的。
27岁的李泽厚(年秋)思索命运
马:那么,在您眼里,哲学应是什么?
李:哲学思索命运。
马:“命运”?似乎没人这样讲过。
李:哲学到底研究什么?简单一句话说,我认为就是研究“命运”——人类的命运和个人的命运。人性、情感、偶然,是我所企望的哲学的命运主题。记得是年,于光远召集一个小型会议,会上谈到什么是哲学、哲学研究什么,问了许多人,各人有各人的说法,都大同小异。问到我的时候,我说:“哲学研究命运。”他顿了一下,我也没有继续讲,别人大概也听愣了。(笑)
马:最重要的哲学问题是什么?
李:人类命运问题。我有世界主义倾向,不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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